【庆闲】握瑾怀瑜
“打!”
“死生不论!”
能使南庆皇帝陛下连发两道圣旨,震怒之下,心痛之余。恍惚间不燥微风吹来,抚不平陛下的怒火,化不了少年的痛楚。
刑凳上怒气横生的少年,早已被打没了傲骨。他的傲骨,他的正义在皇室立场之下,在封建专制统治,早已氤氲的不见其光影,余留之下,只有一些残躯的灵魂。
啪
啪
啪
……
这是板子落下的声音,沉重的,压制的。
这是血夹杂着汗水落在深红木板上的声音,消失在木板至上,隐射在缝隙之间。
这是范闲的苟延残喘,他的滔天罪行,这是他本该受的苦,亦是他的罪。
四月的春风悠扬且温和,路过人间,偶见旭日横沥,知晓众生草木,坦然路过梅雨时节,却又做得大梦一场,坠入范闲身边,倾听他的烦忧。
太平别院是无纷扰是非之地,今天却也印入了范闲的血,看见少年无声的绝觉。
湖中水清凉,被微风拂拽住瞌睡,倾心倾听庆帝冰冷的心意。
庆帝似有似无的欣赏着这场表演,好像这本就是一场虚无。庆帝不做感想,他心如磐石,不可摧艰。
死生不论!死生不论!
他范闲是错得多离谱,竟要将它活活打死,他这时连叫喊的资格也没有。
手帕快要被自己撕扯裂开,可身后的疼痛丝毫不减,他当如何,他该当如何?
疼!生不如死!
我还有事没有做完,再等等我,等我做完事,等我长大,等我幡然醒悟。
您为何不信我?
范闲啊,范闲啊,你果真不配被爱,你果真人人厌恶,唾弃你至此,不可生还!
君子比德如玉。
君子之德,如美玉般温润泽碧。
玉掉了。
“嘭”
庆帝听到声响抬头看向范闲,皱着眉头起了身,走近他身旁,拾起美玉。是的,是的,是他辛苦求得的美玉,是他亲手雕刻的美玉,只此一玉,只子一配。
他揣摩了几下,又翻了面,“安”字映入眼帘。安之,安之,求的不过是平安之乐。
可他置身试险时,可曾想起过有人在等他回家?
不,他没有。范闲他孤注一掷,是决绝的。
璎珞锦绣,阿尊事贵,他知道,范闲真的不喜欢不想要。他都尽量满足,可是,范闲,你这一次是在求死吗?
他给范闲的任务他完成了,惨胜,悲壮!
夫玉者,君子比德焉。
《荀子·法行》中记载,子贡询问“君子贵玉”的原因,孔子答曰:“夫玉者,君子比德焉。”故谦谦君子,正如温润之玉,光华敛于内而不炫于外,清辉藏于身而气韵自生,给人以温暖和力量。
“停。”
庆帝开口说道。
他走过身,拔出范闲口中的手帕,仔细揣摩了几下,就随手扔在地上。
“下去吧。”
行刑之人出了门长呼一口气,终于结束了,这两位大神谁都招惹不起,一个当今陛下,一个太子殿下,从小养在身边,甚是宠爱。三年前,册立为太子,赐名承安。听说还是陛下和第一任皇后所生。
陛下对先皇后爱极,所以,爱屋及乌也喜欢范闲。不过,既是自己生生的孩子如何能不喜欢?
可如今唱的又是哪一出?
“安之,认错吗?”
“咳咳,我没,错,咳咳咳……”说完,又是一阵咳嗽。
庆帝在端了杯茶水喂给范闲喝,少年人大口大口的吸吮,恨不得端起茶壶就喝。身后的伤需要修养,他暂时动不了。他现在有些懊悔说出那句话,他应该喝饱了在说“没错”,现在,连喝水如何开口都不知道怎么说……
庆帝似是看出了这一点,生气是真的生气,可心疼也是真的心疼。罢了,以后,慢慢教便是。他干脆把水壶也拿了过来,一杯杯的带给范闲喝,直到范闲示意喝不下了才放了手。又拿出赶紧的手帕给范闲搽脸。
“李承安,认不认错?”
庆帝知道他的委屈,可他拿命做赌注,以然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。
范闲这才抬头看着庆帝,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,却被自己气的不行,气压过于强大,这种连名带姓的叫法,一定没有什么好运气。
看到庆帝黑了脸,周围阴森森的确实有些害怕,自己又很没有骨气的低下头。
“忘了不回话的规矩了?”
自己从小养到大儿子,规矩礼仪都是耳提面命的教,从小便爱闯祸,要是罚了他,还要委屈屈哭唧唧的看着你。好像是等你认识到自己不对,不该罚他打他。同他讲道理也是,从来不记于心。挨了板子才知道乖,有时打疼了,还哭着喊娘亲。不是真的想要娘亲,就是想惹自己一份心疼罢了。
“没,没有。我是真觉得自己没错,任务完成了,没有奖赏夸赞就算了,为什么父皇还要找人来打我?”
“你拱火怎么这么厉害?”
庆帝取过桌上的戒尺,紫檀木厚重,却打不伤人。
这才道:“手,伸出来。”
范闲这时不敢违抗,从小到大,他最害怕和讨厌的就是挨罚。这板子看着也眼熟,上一次用它,好像还是因为花了银子买了份功课回来,直接交给大儒,谁成想,庆帝那日又兴致勃勃的来他那里。这事还是被发现了,送走了大儒,板子就上了身,挨了多少下他不记得了,只知道一直在喊疼认错。趴了一个月才彻底好全,他伤好了后,见到庆帝都是绕道走的……
啪!啪!啪!
三记板子敲在手上,手心马上变了颜色,庆帝打人实在是折磨疼苦。哪一次哭的不厉害,可庆帝每每假装看不见自己的疼苦,只晓得把板子往重了打。他有时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?
“爹,爹爹!容我缓缓。”
他算是挨打挨出了经验,卖乖喊声爹爹,他爹就真会顺着他一二。
“疼了?”
“早都疼了。”
“下次你还敢不敢了?”
“……”
“哼!”
庆帝举起板子就往范闲身后砸,夹杂着怒意的板子一点都不好挨,只会越来越疼,他身后还有伤。
只是听见了范闲喊疼喊爹爹,喊久了,疼苦了,声音就弱了下来。
“渴……水,水……”
范闲几不可闻的声音从干涸的喉咙嘶哑着破壳而出,随后便是湍急的咳嗽,脖子青筋绷起,脸上白里透红,他张开的嘴贪婪的吸吮的空气。接下来,嘴里流出来丝丝血迹,他来不及回想,往出吐着。那是挨捱时将嘴里的丝绸咬断咬烂,向肉里扩散。好不容易不流血,现在,功亏一篑。
咳嗽声如洪水猛兽般袭来,压过的是枯花烂树的需求。
庆帝停了板子,抱起范闲将他轻放在塌上,又取过烧开水,倒满了一杯,吹了好一会儿,才喂给范闲喝。
范闲撇开头躲过庆帝喂的水
庆帝端起水看了一会儿,自己一口气全喝了,“不喝,就趴好了,谁给你惯的这毛病!”
范闲不语,抬眼直视庆帝。
庆帝不以为然,拿起板子就往范闲身后打,衣裳上大片了映红,那是血与汗的交杂,范闲当真是忍的辛苦,挨了那么多写,都不见眼红,更不要提掉眼泪。
可现在,眼眸红通,一副委屈屈的模样,这是搏谁的心疼?
挨了这么多下的打,可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?是自己的命嘛。可他范闲有这样的把握,以命为赌注,并且赢的对方丝毫不剩。这样,有什么不可?只要完的成任务。而且,他就真的如此之蠢?他以命为赌注,赌的是对方的倾家荡产,寸草不生,永绝后患。这样的赌注,他觉得值就可以了。
无需多言,无关霸道。
他既能做注,就一定会赢。这就是李承安,这就是太子殿下,他的狂他的傲是他利器,是他自己。能与他作注是对方的荣幸,能与他对战,必输!
“你在饮鸩止渴。”
庆帝看得出范闲的不服,从小到大,吃穿用度皆为上品,先生老师都是经过自己一一挑选,但这些都不算重点,自己亲自教他育他。
谁人能与他比?
比不了的,他早就是第一了。自己不过是气他的狂傲,气他的蠢。
用命赌北齐皇帝输,赌北齐的全军覆没,赌北齐的无能为力。
不过,他确实赌赢了。
北齐败。
不耗一兵一卒。
“别,别打了,爹爹,我听您的,别打了。”
庆帝听见了小儿的求饶,他一直在注意小儿,双眸通红。
小儿这一次确实很厉害,几乎没有瑕疵。
如果,他只是臣子,属下,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,自己大可以褒奖夸赞。可范闲不是,范闲是他的嫡亲子,爱人与他的儿子,从小疼到大的孩子,范闲少年的身躯上承载的也是他自己
“起来。”
“疼……真的。”
“下次犯错记得少顶嘴。”
庆帝温和的提醒了一句。
范闲不敢太过磨蹭,可试了试实在太疼,他又抬头看向庆帝,眼神里多了些祈求。可庆帝似乎没有理会他的兴趣,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手里的板子。他不禁又多了些委屈,尝试着起来,一套动作下来,折腾出不少汗,也低声哼哼唧唧的喊了半天。
实在难受的紧。
“跪下。”
庆帝见他站了起来,随即吩咐道。
“您为什么不早说?好疼的,您知不知道?”
范闲忍了忍还是说出了口,自己起来一趟已经疼的不行,现在又让自己再跪下,这不是明摆着折腾人嘛。
“那你是跪与不跪?”
庆帝也不生气,还颇有些商量的问了他一句。
范闲负气,又忍的疼跪了下来,可还是不争气的疼出了眼泪,又迅疾的擦过。
身后早已肿胀不堪,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,地板上有他早已凝结的丝丝血迹,还处处透露着阴凉。
“爹,我错了,不该拿自己的命去赌北齐皇室的心思。”
“嗯。”庆帝轻嗯一声以示回应。
“不该,不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,没有万全的应策,没有想过万一赌败了,不不不,不会败,这个安之可以保证。”
“嗯。”庆帝又轻嗯一声
范闲左右等不来庆帝一句话,也实在想不出自己其他的错处。膝盖,臀腿,腰身,无一不痛。要不是自己修为高,说不定早就疼哭疼晕了,哪能撑得到现在给庆帝认错。
“安之真的不知道了,爹爹。”
说着还撒娇般拽着庆帝的衣袖摇了摇。
“安之可曾想过朕?”
“啊?”
这个问题太突然,范闲没有预料到。
是啊,到底是什么父亲才会生这么大的气。
是啊,自己将计划设计的天衣无缝,唯独没有给父亲留一点余地。
是啊,他从来都没有想过,也从来都不曾会想生为人子,他何时为父亲考虑过?
要是自己的计划不够周密,自己不够聪明,自己真的输了命,那父亲怎么办?教诲自己十五的父亲,深爱自己十五年的父亲,他还没有孝顺父亲,难道就要让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吗?
不,这他舍不得,这他做不到。
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,毁伤即为不孝。
可他确实没有将计划留给爹爹一点,哪怕是知会一声都没有。他的计划只有他自己。
他太想太想证明他自己了……
“爹……”
他的声音已经有了些哽咽,是歉意,是说过太多话的嘶哑。
“罢了,朕就当朕十五年养了个……”庆帝还未将话说完,范闲的眼泪蹦出眼眶,堵住了他要说的所有的话。
“我,我不是故意的,爹爹别那样说我。”
范闲有些泣不成声。
庆帝静静的看着小孩子跪着他面前哭泣哽咽,心里想着自己是养了个小哭包吗?这小哭包一下子变大了许多,要是再大些他就要受不了了。
“不许哭了,朕这不是还没骂呢嘛!”
“呜呜,呃,疼,疼的。”
庆帝这下是真的没话说了,看了范闲好一会儿,越哭越起劲。
哎,能有什么办法呢?
一物降一物,这一定是个小讨债鬼,小烦人精。
看着范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衣服上乱蹭,哭花了脸,这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?明明受伤害的是朕,好不好?
心里是这样想的,可身体还是很实诚的往前靠了靠。一手抚摸着范闲的背,给范闲顺气。一手抚摸范闲的头发,安慰着范闲。
范闲这下环住庆帝的腰,脸蹭在庆帝的衣服上,鼻涕眼泪全弄在了庆帝的衣物上。
庆帝看着,甚是无奈。
“好了,不哭了,朕没怪你,朕就当是安之为了不让朕涉及危险的,好不好?”
自己给安之挖完坑,还要亲手给填上,想想就有些心累。
范闲抬头看了眼庆帝,庆帝看着范闲的眼睛已经有了些微肿,再配上这副可怜的模样,到底没有再说什么。只是轻轻宽慰这范闲。
见小儿的头发有些松乱,颇许无奈,他拆开小儿的冠玉,精梳着小儿微卷的发髻,取冠,正冠!
嗯!这样才整齐好看,一会儿还得把玉配上。
终于范闲哭累了,迷迷糊糊的靠着庆帝的身上马上就要睡下去。庆帝无奈,只好尽力避开伤口抱起小儿往榻上走去,又轻轻放下。动作即为舒缓,温柔。此刻,倒不像是个严父了。
范闲迷迷糊糊的,最终还是睡着了。
自己又命人早早背下了温水膏药来清洗伤口。自己端过水来,将毛巾净入温水中浸湿,后又拧干。给小儿先擦了把脸,小儿嘴里还嘟嘟着什么,甚是可爱省心。
这下开始处理伤口,刚上手,范闲就被惊醒,实在是伤的有些重了,不好清理。看着小儿哀求的眼神,自己就是在恨的心,也化作了一摊温洋。
无奈,伤口必须清理,在一顿威胁哄诱下,大致清理完成,上了药。这把两人折腾的都够呛。
一上完药,范闲就又昏昏的睡下了。
第二日早。太平别院。
大早上范闲就拽着庆帝不让走,说是非要道歉,求庆帝原谅。
“以后真的不会了,父皇就原谅儿臣嘛~”
“松手,原不原谅你,朕自会考虑,你现在给朕松手。”
“我不管,父皇必须原谅儿臣!”
“你这是在求朕,还是在命令朕。”
语气瞬间凉了下来,范闲的手也不敢拽了,马上松了下来。
看着小儿又可怜又委屈的表情,自己实在是恨不下心了,罢了,宠着吧,有自己护着,谁又敢动你呢?
“两个月,两个月后朕要去趟儋州,表现好的话,朕就原谅你,怎么样?”
“好,那我可以去吗?”
“笨蛋,当然要你和朕一起去。”
两个月后。船上。
“安之,除了做太子还想做什么?”
“寰宇大定,海县清一。”
“朕信你。”
“那父皇呢?”
“保护好你娘和你。”
此刻,范闲眺望远方,眼睛里有了些泪水,一身紫衣华服,腰间佩戴美玉。他握瑾怀瑜,看着千家万户,歌舞升平,河清海晏,幸福安乐!
--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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